甲之法暴虐百姓者何众也?而冯京告君,必先望其责己。”——熙宁新政,立有天变。而万历新政之后,紧接着便是三年大旱,你这个皇帝,难道不该“责己”么?
甚至于,更是说出“昔何以顺,今何以违?”这种话,国事以前好好的,怎么到你手里不行了?还能责怪到有司身上?
这种人说起纲常,实在太过可笑。
尤其现在的谭耀,同样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上蹿下跳,不知死活。
朱翊钧继续冷声追问:“谭御史口口声声人伦纲常。”
“那卿前日散布揭帖,辱骂朕是独夫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君臣之纲!?”
皇帝这话一口出口,群臣纷纷色变,朝谭耀看去。
只见其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苍白如纸。
整个身子更是摇摇欲坠。
谭耀看了一眼锦衣卫徐文璧后,嘴唇翕动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喊冤。
只是艰难地狡辩道:“陛下,抛开言语失当不谈,臣同样也是一片赤诚之心!”
朱翊钧险些被气笑了。
他点了点头:“好,好一片赤诚之心,既然如此,你便去国子监任个博士,负责教授君臣之纲!”
旋即又看向国子监祭酒何洛文:“何卿,将谭博士的所作所为雕刻在学堂中,等字迹风蚀模糊,便放他致仕。”
说罢,也不管谭耀精彩的神色,直接挥手让纠仪官将其押了下去。
朱翊钧居高临下,凝声道:“夺情,朕分辨完了。”
“人伦纲常身后,没有你们反对新政的藏身之地。”
“现在不妨给朕一个准话。”
“新政,谁赞成,谁反对?”
话音刚落,赵锦突然抬起头:“陛下,臣致仕之前,有一番肺腑之言,还请陛下开恩。”
朱翊钧看向赵锦,不由得摇头失笑:“且说便是,此地六百朝官,朕随你鼓动,哪怕只留十人,朕也要把新政推下去!”
从皇帝逼迫朝臣站队开始,便意味此事不能善了。
皇帝必然是想让赵锦一干人等致仕的。
赵锦自然也知道,否则便不会口口声声说什么致仕之前还有一言了。
这是双方的默契。
同样也是双方斗法的焦点所在,赵锦一干人,究竟能不能直接驱逐。
赵锦自恃大局所在——朝臣泰半不支持新政,皇帝一旦尽数驱逐了,两京九边一十三省,恐怕立刻就要瘫痪大半。
所以,他还有一番肺腑之言,说的自然不是给皇帝听,而是给在场的同僚听。
而皇帝的自信,则是在于……他没有脱不下的衮服。
便如他所言,哪怕只剩十个人支持,也不妨碍他在太液池上登船再开一场会。
有大义,有兵权,有国库,怎么还会怕没有人?
两人各自一句话,一众朝臣也不禁思绪翻涌。
究竟,谁才是大局?
赵锦抬头,盯着皇帝的神色看了半晌,突然幽幽一叹:“陛下,臣昨夜入梦,只梦见大明朝只五十余年国祚,金人南下,宗室南渡,衣冠悉数葬于崖山。”
朱翊钧一怔。
狐疑地看着赵锦。
什么情况?
只听赵锦继续说道:“后来恍惚间,才忆起,这是臣祖上的故事。”
“臣是宋太祖一脉第二十一世孙,祖上于靖康二年南渡浙江,迄今四百五十余年。”
听到这话,朱翊钧突然松了一口气,差点被这厮唬住。
他略作掩饰地开口道:“赵卿也是坦荡君子,何必假借起谶纬来了。”
赵锦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非是谶纬,而是宋人不暇自哀,臣这个后人来哀之,也好让陛下鉴之。”
“时人多谓二圣丧国,但……”
“以臣愚见,前宋之亡,恐怕当从熙宁变法而始!”
“王安石新政以后,新旧党争甚嚣尘上,朝局动荡局势混乱,与民争利怨声载道,地方中枢相互对抗!”
“区区六十年间,便有异族长驱直入,踏破皇城!”
“陛下,自万历元年至今,我朝难道不正往这深渊一去不回么?”
“今日之张居正,恰如当日之王安石。”
“今日之新政,恰如熙宁之新政。”
“丈量田亩、清查人口,其与民争利更甚于当初免役、青苗、市易等法!”
“张居正当政内阁以来,行事酷烈更甚于王安石!南直隶、湖广、四川、山东、福建……遍地怨声载道!”
“新政以来,中枢党争到了陛下要我等站队的地步,地方士绅土官拼死反扑愈演愈烈,国库充盈百姓却更加困顿,北方的土蛮汗两年前建制正虎视眈眈。”
“陛下,二者何其相似!?”
“再不悬崖勒马,臣恐六十年之期且不足矣!”
赵锦一番话说罢,南郊再度寂然,只余其人叩首之声。
甚至方才还以为其人惺惺作态的朝臣,此刻也陷入了沉思。
纷纷朝皇帝看去。
却见皇帝神游天外,浑然没有与之辩论的打算。
见赵锦没了动静,朱翊钧才回过头:“赵卿说完了?”
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