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随棍上,茫然摇头。
孔承厚这才心满意足地解释道:“沈鲤这厮,生不出儿子,愤世嫉俗,迂直无脑。”
“这厮巡田以来,主张秋风扫落叶,快刀斩乱麻,用最强硬的态度,以最快时间完成清丈。”
“到山东之前,巡田衙门在北直隶的复核只用了一月,做事粗暴,不近人情,弹劾失职官吏若干,抓捕有罪豪右无数……这些人在朝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就罢了,甚至还引得赤民打扁担。”
“光就这事,保定府、直隶巡抚,就先后上疏弹劾沈鲤。”
“甚至申时行也出面劝诫,说什么治大国如烹小鲜,撞见困难详细讨论,遇到反对抽丝剥茧,朝廷应当以最安稳的姿态,完成这次清丈。”
“最后虽然皇帝出面按下了争端,但……你说这民乱之事一出,再把沈鲤意图杀戮百姓的事好生炮制宣扬,中枢会闹成什么样?”
孟彦璞闻言,露出恍然之色——这下就不是佯装了,是当真恍然。
孟家的底蕴到底是比孔家差了一筹,朝中局势知晓得不甚清楚。
孟彦璞虽一度隐隐有所感,却是雾里看,不甚清晰。
如今一经提点,他陡然反应过来!
是啊!哪有铁板一块的结社!朝廷又哪有不党争的时候!
即便皇帝南郊祭田时大肆贬谪,淘汰精粹,朝中只剩下新党,也免不了党争。
革新这种事,总有人因为不够激进,被打入温和派——申时行那种温吞性子,遇到沈鲤这种迂直之辈,双方不起分歧才是怪事!
孟彦璞试探得差不多了,当即准备告辞。
不过方一动念,他似乎又想起什么。
他看向孔承厚,再度露出愚蠢的神情,装模作样问道:“说起来,即便沈鲤倒台,皇帝无非就是重新换个人来罢了,届时又如之奈何?”
清丈可不是某一个人的意志。
嘉隆以来,朝廷的田赋根本收不上去,盐税改制前,朝廷一度都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了。
清丈这个决定根本就是朝廷求生本能爆发。
不是一个沈鲤下台就能停下的。
孔承厚再度矜持地昂起头,嘁了一声。
他显得胸有成竹:“换人是必然的。”
“不过,若是同样迂直无脑,不近人情,那也要不了多久就要被赶回去,隆庆年间的海瑞,如今的沈鲤,莫不如是。”
“而若是那种明白事缓则圆的大员接任……”
孔承厚顿了顿:“你知道孙丕扬在南直隶怎么做的么?”
孟彦璞茫然的神情给出了答案。
孔承厚意味深长:“以休宁县为例,以休宁编户的三百一十里为基础,一里为一图,设图正;将县城之内的十里分成四隅,设隅正;县城以外的三百里分为三十三都,设都正。”
“此三正,务得端靖长厚者一人职之。”
“清丈的田土纠纷,也由三正调解,官府概不出面。”
“孙丕扬独独只要求,田亩数较往年溢额三成。”
“你说,是不是双方都有了交代呢?”
孟彦璞心中一动。
他先是夸张地感慨道:“孙立山忠君爱国,又不失人情,实乃敦厚长者。”
旋即才露出尾巴来:“那,咱们如今这位余巡抚可是敦厚长者?咱们要不要算计一二?”
听到余有丁的名讳,孔承厚立刻神情肃然。
他板着脸,居高临下道:“孟兄不要妄动,余有丁是殷总督的学生,先留给殷诰去劝说,再行计较。”
孟彦璞身在局中,此时得闻这话,才终于看懂这些人的谋划。
他露出一丝小人得意的笑容,与孔承厚好一阵握掌拍肩,互道保重,才告辞离去。
转身走下城楼,孟彦璞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身后的曲阜城。
心中一叹。
希望别被这些人带进沟里去。
……
同样地,山东乱不乱,兖州府说了算。
鲁国的封地、孔家的衍圣公、巡抚沈鲤、总督殷士儋,全都挤在这小小的一府之地。
当然,此刻还要再加上早早就自济南而来,刚刚踏入兖州府地界的山东巡抚余有丁。
一会早早,一会刚刚,实则是巡抚仪仗在官道上彳亍了好一段时间的缘故,似乎映射着余巡抚心理上的矛盾。
“你是说,这次兖州府民乱,背后是老师的长子殷诰!?”
余有丁一把将儿子余廷檟拽入马车,掀开车帘露出半个头驱散随从后,才压低声音再三确认。
余廷檟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那厮上门寻我亲口说的。”
“还真是明目张胆。”得到确认后,余有丁神情不佳地喃喃自语,“他与你说什么了。”
犯下滔天大案,还敢主动承认,简直胆大包天!
是殷士儋的意思?
不,不可能!
殷士儋大事从不糊涂,尤其身居高位,绝不会为身外浮财恶了皇帝。
余廷檟面色古怪:“他说,要将通乐园的房产,以及周边田亩赠我。”
话音刚落,就感觉父亲凌厉的视线扫来。
余廷檟连忙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