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树道:“一位驯马师,她看了波斯的病后,刚刚乘车离开,我只以为她原路又返了回来。”
接着,李文树取出了她为他送的那一条汉麻帕巾,擦了擦她发上即将滴落的露珠,细雨将她的脸打湿了,也洗去她脸上慌张的神色。她显得平静极了,只是闻着那条帕巾的味道,上面已经染上了淡淡的雪松气味,如云如雾般飘进人的耳鼻。
而他垂落的另一只手,已是一片通红,再没有精致的白纱交缠。
李文树顺着她的双眼去望,望见自己的手,他笑道:“上了药,明天会好许多。”
他握起她的双手,绕过四方的厅面,走到里厅去。她与他在这里煮过馄饨,彼此对坐下来,他将桌面上的外文书籍拂到一旁,为她倒下一杯厚重的“土壤”。
玉生不动声色,却又飞快地皱了皱眉。
李文树道:“怕苦。”
一对瓷罐中,分别倒出蜂蜜、厚糖两种浓浆。
“太太,暖一暖。”
苦涩淡到几乎闻不见了。玉生入了口,又觉得仍是苦的,流过齿舌,忽如激流般冲入一阵甜的、酸的香气,交织变化,无穷无尽地延着,直至苦味散尽,只回甘涩。
玉生脱下自己的外衣。从外衣口袋中,她取出那双裘毛手套,递到他的手上,再望见那片通红,她握来他的手,为他戴了上去。
系上结时,玉生道:“她们是痛斥咖啡加许多糖浆的。”
李文树道:“吃惯苦的人,总安慰自己以为甜味是低等的。”
玉生笑了笑,忽地道:“你原来还结识余太太么。”
李文树道:“谁是余太太?余史振的妻子吗?”
玉生道:“是——她今日打电话来找你。”
李文树道:“我并没有见过她。”
想一想,他又注道:“几日前余史振带着他太太来过银号,我那时正和你吃着充作“桂花糕”的梅花糕,所以没有见到他。”
玉生听见他的声颤了颤。
即便真上了药,那片通红也不会即刻淡去,只会扯出折磨人的伤痛来。李文树将外衣的袖口挽上一半,后来又小心脱下来,他说在屋里的箱柜中放着两件睡袍,一件是他自己的,另一件是玉生的。
玉生道:“我还以为丢了。”
李文树抬眼,道:“什么丢了?”
玉生从箱柜中取出来,回道:“这一件朱红的,我一度以为丢了,原来你放在这里。”
李文树道:“新婚过后你没有再穿,所以上回来时,我故意落下,想着我们总有再来过夜的日子,只是没想到这样快。”
玉生将两件睡袍挽在手臂上,从她雪白的臂弯中流下来,仿佛只是两匹红绸。
玉生道:“如果早知你今日会落马,我便劝着不让你来。”
李文树笑道:“太太,世上永没有早知——但我今天是必然要来的,波斯的马蹄踩到了粗桔梗,几日下来化了脓,不是驯马师来,我只以为它的失声是因受了寒,还只会为它堆许多干草与绒花。”
玉生道:“驯马师叫阿贝丽。”
李文树一怔,道:“你知道。”
玉生道:“听芳萝提起。”
李文树道:“她从英国回来,在英国时,她也为波斯看过许多回病。”
玉生并没有接着话头,只挽着红绸走到厅外,小门旁的窗台,推开窗望了望。她望见波斯睡着,睡在暖和而坚固的马厩中,它弓起的马蹄的确缠上了白纱,它的鬃马被风吹得柔软顺滑,又或者,那毛痕是由一只女人的手抚平的。
李文树唤了唤她,道:“是芳萝带了你来,还是成笙?”
玉生回过脸,道:“芳萝。”
李文树道:“成笙不是在家中吃饭吗?”
玉生道:“他去请医生过来。”
李文树道:“破皮而已,何必让人这样晚跑一趟。”
换了睡袍,李文树在厅面中看他的书一直看到雨停。马场周遭总是寂静的,仿佛再不会有人来了,他手上的钟表落马时摔裂了,放在一旁,转着转着,玉生望见已是晚间十一点钟。
李文树忽然闭了闭眼。
玉生道:“我打一个电话问问。”
但那电话机时好时坏,并不能立刻拨出去。
玉生放下电话重提起时,李文树道:“不用打了。”
上海的雨似乎终于停了,玉生总觉得自己自从离开南京便常常听到雨声,伴着雨声睡去,漂洋在海上的日子,细算一算,竟也已是几十天以前的光阴。她此刻与李文树对坐着,比结婚以来的许多天都要无言。她想着,自己与他本来就是没有话说的。只因她有许多问不出口的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上海总要下雨?但天空诡谲多变,这样的事问出口没有意思。不明白爱蓝为什么这样恼她,只是这恼意没有由来,又要从何问起?实际最不明白,他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