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姬没有数百也有几十。
陈荦和小蛮不过是无意中发现许久没有听到隔壁传来奏琴唱曲的声音,有一天推开院门看,那院中住的几位歌姬已然不在了。傍晚,小蛮气喘吁吁地从外面回来,告诉陈荦:“姐姐,我打听到了,她们都被送回乐营去了。”
陈荦惊住了:“送回乐营?”
小蛮点头,“不知是谁下的令,总不是大帅吧……姐姐,你怎么了?”“我没事,没事……“陈荦一边说着没事,一边却神色恍然地放下手中的笔。她又走到隔壁的院门前。那小院半开着,院中还有歌姬们生活过的痕迹,然而此刻寂静得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姐姐,这院子怎么了?”
陈荦转过身来看着她,“小蛮,大帅,可能再也不会好起来……小蛮愣了,“那,那为什么要将她们送走?”“养这么多歌姬在府中,每日花费不知多少……大帅卧病不起,她们也就没有用了,不如遣回原处。”
“可这府中有那么多人,难道都要遣回?”小蛮一时忘了,龙朔十一年,那一年的八月,郭岳下令扩充营妓,在那里偶然遇到了陈荦。陈荦本也是自乐营选来的。陈荦花了比平日多一倍的时间才批好今日送到书房的公牍,裙角和握笔的手都不小心沾了墨迹,她无暇在意。距仲秋节那日已有数月,秋意已尽,前日就已经立冬了。
陈荦踏出书房门时,两个仆役将将把门口的灯笼点上,一阵风自院门处吹来,陈荦不仅打了个寒噤,才立冬就这样冷了。书房之后是郭岳养病的正屋。天将将变黑,一直在榻前侍疾的主母回住处歇息换洗,门边守着的两个小丫鬟看到是陈荦来了,恭敬地问候道:“六夫人。“陈荦走进屋中,看到屋内十分昏暗,急问道:“为什么还不点灯?”门口的小丫鬟急忙跑进来,“方才点过,是风大,给吹灭了,请夫人勿怪。”
陈荦胸口忽地沉下去,可这屋里还有人啊。是不是就连点灯这样的小事,郭岳也已经不能开口了。
丫鬟将灯点起,华美的鎏金鹤首烛台照亮了屋子。陈荦方才看清了榻上,原来郭岳没有平躺,而是靠坐着。他就像一尊古铜雕塑,丝毫没有动静地坐在那里,让陈荦忘了见礼,甚至都没有叫一声大帅,只呆呆地站在原地。若不是他偶尔还在眨动的眼皮,和喉咙里发出的轻微声响,几乎要让人以为,这真的是一座雕塑。
“大师……“陈荦轻轻出声,那声音只有她自己听得到,陈荦没有觉察。郭岳喉中"嗬嗬"地低响了两声,神色如同泥塑。陈荦听人说过。郭岳出身平民,父母皆早逝,幼时得家乡寺庙中的僧人收养,授他武艺。景曜十八年他进京应武举不中,重入寺中学武,两年后应征从军。先帝初年,苍梧边境和郗淇、车勒两国连年交战。郭岳在军中十年,从队正升至大将,主帅战死之时临危受命,自那时成为苍梧军主帅。后得先帝授为苍格节度使,加中书令。他出镇苍梧二十年来,使郗淇铁骑远退糜锋山之外,边疆安宁,境内清平,苍梧城一扩再扩,成为堪与平都相较的天下第二大城。驰骋沙场气吞万里之际,也许谁都不会想到,郭岳的晚年会是如此……不是马革裹尸而还,而是躺在昏暗的床榻间,连叫人点灯都无力说出。城中名医刚刚施下八卦针那一阵,他还能勉强说出话音。那几日他能从昏迷僵硬转醒,所有人都以为,或许还有重新康复如常的可能……而如今,城中被召来的所有医士或许都已束手无策。
郭岳的喉咙里又“嗬嗬"响了两声,他张着嘴,有口涎无声地留下,淌至被褥间。
陈荦手背一凉,像是沾了什么。她突然惊觉,是自己的眼泪……正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陈荦不知道郭岳第一次发现自己手指屈伸不利是哪一年;也不知道半身麻痹之际,郭岳是否将以后的事都想好,才会接受江湖医道的丹药;他只要告知蔡升便该知道,或许他心里也明白,服食丹药对风痹并无疗效,只是短暂催动气血提前透支精力;带兵出征沧崖之际,他在想什么,是否料到今日的结果?他的风痹症永远地改变了她的命运。
陈荦咬着牙将眼泪极力忍了回去,她不能在病人面前哭。她掏出丝帕,无声地拭去郭岳嘴角的口涎,而靠坐的郭岳除了眨眼,无知无觉。夜幕降临,陈荦一路疾走,几乎是跑回自己的住处。踏进小院之际,陈荦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瘫坐在石椅上无声地大哭起来。为郭岳,也是为自己。
小蛮自外间回来时,看陈荦双眼红肿地坐在灯下,把小蛮吓了一跳。“姐姐,有人欺负你了?”
陈荦摇头,“小蛮,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小蛮把大氅找来给陈荦披上,“是,我弟弟在东山道观中学武,年初东山道观卷入焰火案后,观内教习的道士没了,他便只得回家了。”陈荦抓住小蛮的手,“小蛮,他多大了?”“十三。”
“你帮我问问他,愿不愿意受我所雇。事成之后,我付给他三倍于长工的价格,可以吗?”
小蛮问:“姐姐想做什么?”
陈荦:“我想让他去查查,这些时日以来跟着我,监视我的是谁的人……”“姐姐,你也发觉了?”
陈荦点点头,“身后有人跟着,只要耳朵不聋,时间一长都会发现。对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