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酒晕青衫(三)
安顿好妹妹后,贺衍便跟着太后派来接他的轺车匆匆进了宫。几个小太监在前面领路,贺衍对宫中并不陌生,不消片刻,便拐进了金华殿。
贺衍进了殿,向坐在上首的贺太后跪下叩首,郑重行礼道:“太后娘娘。”贺太后颔首,将左右宫人都屏退,才命贺衍起身说话。贺衍窥向太后,察觉她脸上稍有愠色,笑道:“容臣揣测,可是陛下近日贪玩,落下了课业。惹得太后不快了?”
贺太后摇了摇头,叹道:“哀家倒盼着皇帝贪玩一些。他要真是个不理政事、只知玩乐的皇帝,哀家这个太后倒也好做。只是陛下…贺衍淡道:“陛下勤勉一些,未尝不是好事。”贺太后蹙眉:“大将军可知,皇帝今日在崇正殿行授官之事,正好遇上几个膏粱纨绔之辈。皇帝考察他们学识,个个言语支吾,云里雾里,惹得皇帝动了好大的怒。”
“皇帝这一怒,便要下旨彻查各州的察举一事,派的还是个布衣之徒。皇帝执意要查,想必哀家是劝不回来了,大将军,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贺衍稍作思忖:“太后放心,臣已有了对策。”“陛下初登大宝,对于政事尚不熟谙,一时头脑发热也属正常。既然陛下要查,那就让他查。“贺衍噙着笑道,“新官上任还要烧三把火,何况一国之君。只是这火,烧不烧得下去,可不是由陛下说了算。”太后不解,“将军打算如何?”
贺衍道:“太后不必心急,先让陛下查几个月。各世族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陛下动了各州的利益,上京士胄必生兔死狐悲之感。臣再让朝中诸臣上折弹劾陛下派去彻查之人,届时群情沸腾,怨声载道,陛下迫于舆论,也就不得不作罢了。”
贺太后紧皱的眉稍稍松泛开来,点头道:“就按大将军说的办吧。”晏澄洲脑袋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绷带,阖着眸躺在床上。他后脑勺上的伤口还疼着,不能平躺,只能侧着身子睡。他一手压着被褥,一手枕在脸边,胳膊隐隐有些发麻。
方才在院子里,他明明已经掐住了贺秋娘的脖子。眼看快要得手了,忽然一个花盆从天而落,他来不及躲避,竞被生生砸晕了过去。醒来就躺在了这里。
只差一点,他就可以拧断贺秋娘的脖颈,让她血溅当场。晏澄洲舒出一口浊气,心绪一点一点平复下来,慢慢找回了理智。若他逞一时之快,当真掐死了贺秋娘,依贺衍对贺秋娘的宠爱,不仅他自己得偿命,还得连累晏守川。
前几日,他向贺衍投诚,贺衍许诺,待将来北雍渡江统一南北之时,便将南邺皇族交予他处置,若此时出尔反尔,惹得贺衍大怒,他还怎么为晏家死去的亲人复仇?
小不忍则乱大谋。
晏澄洲此刻,竟有些感谢那个砸晕他的花盆。忽然,一阵寇窣的声音自院子里传来,庭院中央的一颗银杏树正剧烈地摇晃着,树叶扑簌簌地往下掉,在地上铺起一片金黄。晏澄洲一下子警觉起来,喝道:“谁在那里?出来!”银杏树一下子停止了摇动,半响,一个娇小的身影从树上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是我是我,别叫人……”
晏澄洲冷冷地看着她,“贺小姐。”
“哎!"贺秋娘听他唤她,连忙应了声。
晏澄洲揉了揉发麻的额角,“你哥哥没教过你,不要私自进外男的房间吗?”
贺秋娘站在窗外,双手紧紧扒着窗台,“你都住我们府上了,怎么能算作外男?”
晏澄洲冷了眉眼:“闺阁女儿,声誉最是要紧。没有别的事,赶紧走,不要再来。”
“你别赶我走啊。"贺秋娘眼巴巴地望着晏澄洲道,“我,我就是来看你的。她眼中含怯意,吞吐着道:“那个,你的伤好些了吗?”说完,她便羞红了脸。
晏澄洲靠在床上,敏锐地察觉到了少女的羞怯。他早已通晓人事,怎么会感受不到贺秋娘毫不掩饰的男女之情。晏澄洲不仅没有半分欣喜,甚至感到一阵恶寒。贺衍设计陷害晏守川,间接害他们晏家被满门诛灭,却把他唯一的妹妹养得如此不谙世事,又傻又蠢。
她是如此肆意妄为,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到他这个阶下囚面前耀武扬威。那些丑恶腌赞的勾当,全都被贺衍尽数挡了回去,一丝一毫也不让他的妹妹知道。
可她凭什么不知情?
晏澄洲看着贺秋娘这副呆呆蠢蠢的样子,一股怒意涌上心头。他冷着脸,不急不缓地吐出一个字:
“滚。”
贺秋娘愣住了。
晏澄洲越发不耐烦:“听不懂人话吗?我叫你快滚!”见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怒意更甚,随手抓起案上的杯子朝她掷去:“滚,滚!快滚!”
那杯子没有砸中贺秋娘,而是撞在榻边的屏风上,摔了个粉碎。清脆的碎裂声在贺秋娘听来格外刺耳。
贺秋娘气得眼睛通红,怒气冲冲地将窗户合上:“凶什么凶!谁还没有脾气了?!”
她哥哥可从来没有这么凶过她!
她才不赶着来受晏澄洲的气呢!
晏澄洲把她吼走了,心里也没有快意几分。他红着眼,缓缓抱住双膝,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他想回家,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