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公务员寒酸的、仅够养家糊口的微薄工资,那些因为失去受教育机会而提前走入社会的无产者一夜间腰缠万贯。
家长和学校还在苦口婆心地灌输诚实的宝贵,生活已经以狡黠、欺诈来较量成败,以成败论英雄。
他没有社会经验,不认识学校高墙以外哪怕一个人,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学生。那个时代,社会治安及其糟糕、混乱,他的想象力根本不能接近将要面临的欺骗、暴力的人生,他能够估计到的黑暗中还仅仅是暗流涌动,还没有惊涛骇浪,更不能想象将经历无数次的死里逃生。
但是,顽强的求生欲已经深深在他体内植根。
接下来两年,他平时过着平凡的大学生活,一到周末,他就开始在城里寻找一些价格差异大的物品倒腾。
在火车站附近,他发现一个百货店卖一种奇怪的粗大烟卷,盒子上注明叫“巴山雪茄”,很少人知道雪茄这种东西,他二毛七一盒买回来,一块钱卖给学校附近的小卖部,很快,每个月他就能卖100盒,有70多块的利润。
周末,他在校园里搬一张书桌,代接胶卷冲印,然后坐车去城中心冲印,这样每个月也有近百元的利润。
寒暑假别人回家,他去滨城海员俱乐部当兼职翻译。
当时这个单位是企业化经营,但办了一个特殊的部门叫接待科,摇身一变成事业单位,每年节省过百万的税收。
所有来滨城港口的外籍海员都要接待科的导引才能进城区游览消费。每天兼职工资才20块,但是每次上船常轲都油嘴滑舌地诱惑那些船长带着船员们去“旅游观光”。“Shtee”成了他的口头禅,他串通了一些专门宰客的店主,把三毛多的啤酒卖出三块,获取回扣。
为了能挣到这些不太体面的佣金,他不得不把城里几个景点的英语指南背得滚瓜烂熟。这样每个月他又多挣三百多块。
这段兼职工作持续时间不长,除了积累了一笔可观的现金,足够他投资做点新买卖,他认为最大的收获是练就一口流利的口语。虽然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海员的口语都带着各种口音,但他们的对话往往持续整天,还要同时跟多人交流,投射进到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以至于后来他从电话中就能判断出对方是哪国人。
那个时候的大学开始实行英语考级制,他对那些轻松考到四级但从来开不了口的同学嗤之以鼻。
知识只有在被使用的时候才产生价值。
三个月以后,他就拿着两千块的存款,坐了一昼夜颠簸的渡海船回到瀛州,瀛州的高第街是名动全国的服装批发市场。
酷热的城市里,他挤在散发着汗臭的人堆里,在南腔北调的讲价声浪中,发现他认为潮流时尚又有利可图的衣物。
回到滨城,他找到十几家刚刚开始摆夜市的店家谈合作,店家本小利薄,乐于有人先行铺货。
投机倒把了一段时间,他开始找几家小的成衣店,按照市场受欢迎的样品定制。
不到一年,他就已经存下来七万多的现金,比他父母一辈子的存款还要多。有了钱,他在买书的时候再也不吝啬。
不用上课,不做生意的时候,他就泡在学校图书馆里直到关灯。
如果有高年级的各种讲座,一定会出现他的身影,他如饥似渴地旁听各种演讲、辩论,回来就查资料求证各方观点的来源出处。
他读了两块钱一本卢梭的《论不平等的起源》、阿奎那的神学著作,五卷毛选;读过尤金奥尼尔的剧本全集、柳鸣九译本的萨特的《存在与虚无》和加缪的所有剧本。
他尤其感兴趣布莱希特和斯坦尼斯拉夫的戏剧体系,细细品味表现派和体验派的区别。
他在校门口租了一个农村屋的小房间,只为了安心读书,不受同龄人的干扰,平时学校宿舍和村屋两头都住。
寒暑假别人回家,他买足每周的快食面、啤酒,不分昼夜地阅读那些大部头的哲学、心理学、文学书籍。
他在书本里的阅历与日俱增,行走过了很多国家,经历了很多历史事件,向拿破仑、伟人、叶卡琳娜沙皇、希特勒、丘吉尔取过经,和历代人物对过话。
他设身处地想象在同样的环境下自己会怎么做,他向基督山伯爵、考利昂甚至风清扬讨教,在浩瀚的书海里拜会了大仲马、福柯、叔本华甚至禅宗六祖。
他不需要知道为什么读书,他只知道,读了这么多未必有用,但是真有需要的那天到来,如果没读过书,自己一定会后悔。
而且,目前他除了读书,别无他选。
他幻想,自己将成为光明正大的成功商人、文学家、哲学家、心理学家,甚至艺术家。但是他没有基础,能够做什么艺术呢?
他可以做个摄影家,不需要艺术功底,对技术问题,他自信满满。
他要在这个有限的人生里,大肆张扬地活着。
大三那年的暑假过去,抛下刚刚读完萨特那本厚重的《存在与虚无》,看了一眼已经二十多万存款的存折,看了一眼满屋的书籍,看了一眼堆积如山的啤酒瓶和快食面口袋,常轲走出单身小屋。
刺眼的烈日高照,他感到天昏地暗,心中却一阵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