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的母亲,照顾怀孕的妻子,奔波于药店跟当铺之间,奔波在养家糊口的路上。
拔剑的义士不怕血溅四方,还能喊出那句"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还能对下一世有所期许:“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陆文泰白皙修长浸染着书香笔墨之气的双手不得不担起生活的重担,腰杆早被压垮,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经过二十多年的岁月风霜,早已被蹂躏的面目全非。面对年轻气盛追问旧事的儿子,他双手捂脸羞惭欲死:“谦儿,我没脸见人!对不起你祖父!”
陆泉后来装聋作哑,陆文泰多年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更不敢旧事重提,只敢在父亲过世的许多个日夜里清醒的回忆往事,凌迟自己。普通人没有侠者勇士的慷慨激昂快意恩仇,可普通人还得一日三餐,照顾父母妻儿,还得出门,陪着笑脸赚那仨瓜俩枣,用尽全力为一家人遮风挡雨。杨桂兰轻抚丈夫肩膀,眼圈红红轻声问儿子:“谦儿,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父母都很无能懦弱?”
陆谦手中握着厚厚一沓画纸,打开看时,上面画的应该是同一个人,每张脸上左边都有个小儿半掌大小的胎记,但每张画上的人年纪都不同,从年轻时候到中年,五官有变,容貌也有变化,只有胎记不变,画画的日子不变。每一年,陆文泰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里,重新画一张凶手的画像。后来的日子渐渐好起来,孩子们都大了,家里的生活也算得安稳,大家在芭蕉巷里扎下了根,而过去永不再来。
他每日撑船去卖东西,走过苏州的大河小道,角角落落,还曾去过出事的河道,然后一年又一年,从来也不曾遇见过凶手。当年出事没有走出去追查凶手,后来的这些年,他好像被困在了原地,哪怕多少次出门寻常,也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错失追捕凶手的机会。陆谦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父亲:“阿爹,你不必太过自责,阿翁也从来没怪过你。这件事情错在凶手,错在官府,却唯独不该是我们的错误。当官者不曾护佑百姓,缉凶严惩,为匪着丧尽天良,随意残害人命劫掠钱财,所有的苦果却要我们来承担。”
陆文泰没想到儿子竞然这样想,他渐渐放下双手,露出一张痛苦的脸:“谦儿,你当真不怪父亲懦弱?”
“当然不会,阿爹你别多想,早点休息!”从父母房里出来,陆谦回到房间,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小时候他曾因自己读书成绩不错而有一些自傲,小孩子的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一腔热血能够拯救世上苦难,能够荡尽天下不平之事,可是后来渐渐长大,才知道普通人的一生,连自己都不能拯救,更何况他人的苦难?!他不觉得父亲的选择有错,比起追查凶手,当时要安抚死去的伙计家属,要照顾家中父母妻子,先要稳定后方,才有余力追凶。而缉凶之事,本是官府职责,却因官员的渎职而拖延多年,成一桩悬案。他坐在灯下,细细观看每一张画像,脑中想象凶手的样子,想象当年之事,想象祖父后来的沉默,还有父亲这些年风雨无阻的撑船出门,先还提议为父亲另寻营生,开个店也行,都被他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