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那天,接生婆用剪刀捅穿了自己的喉咙。
这是父亲后来告诉我的。
他说那晚的雨下得邪性,青石板路上腾起的水雾泛着铁锈红。母亲躺在竹榻上,汗湿的头发糊在蜡黄的脸上,身下垫的粗布被血浸得能拧出红汤。
接生婆的手指刚碰到我的头,蚊帐顶上吊着的艾草绳就“啪”地断了,灰白的艾叶撒在血泊里,混着羊水的腥气,弥漫在房中。
“是个带把的。”接生婆的声音打着飘,剪刀在煤油灯下闪起银光。
就在她要剪脐带的当口,整个人却突然僵住。
因为我睁眼了。
眼白泛青,瞳孔仿佛蒙着一层水银,活像从死人脸上扣下的玻璃球。
接生婆突然发出母猫发情似的呜咽,沾染羊水的剪刀在脐带上方三寸悬停,接着狠狠扎进自己青筋暴起的脖颈。
血喷得比屋外的雨还急,喷溅到了蚊帐顶上,染红一大片。
她的喉头像破风箱似的喘息,嘴角“咕嘟嘟”冒出血沫。
屋内人全都惊呆了。
只有我,咧开没牙的嘴“咯咯”笑起来。
“那双眼睛……”垂死的接生婆抠着门框爬向雨帘,指甲在青石板上刮出五道血痕,嘴里发出最后的声音,“鬼瞳……煞星……”
堂屋中供着那把铜钱剑,不知为何突然裂开。七枚古钱崩断红绳,叮叮当当地滚落到地,窗外的野猫炸了毛,蹿上院墙时碰翻了腌咸菜的陶瓮。
我是个“睁眼瞎。”
自打出生,眼前就总是蒙着一层洗不净又抹不去的灰雾,看什么都像隔着一层纸,不那么真切。
父亲说我总是睁着灰蒙蒙的眸子“看人”,眼白泛青,瞳孔里凝聚着令人发颤的冷光。
村里的端公说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没得治。
七岁那年夏天,铁栓带我下河摸鱼。他头顶那团黑雾浓得像泼了墨,我没敢告诉他,那是要死人的颜色。
当天傍晚,铁栓就淹死在村东头的老井里,捞上来时,手里还攥着我送给他的蝈蝈笼。
从我能记事的时候起,我就发现自己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雾霭。
不仅是人,任何活物在我眼里,周身都氤氲着一层雾气。
这些雾气颜色不同,深浅不一。
也是在那年初秋,村里来了一个叫方九龄的赤脚医生。
方九龄跟爷爷沾些亲,年纪比爷爷小,父亲便让我叫他二爷。
二爷离开村子二十多年,一直没有音信,有人说他已经死在外面,也有人说他犯了事,进去劳改了。
没人会想到,二爷会突然回村。
更想不到,他是专程为我而回来的。
那天也是下着大雨,天色比往常暗得早,院子里刚点上马灯。
二爷裹着件泛油光的灰袍,披着蓑衣,羊皮靴踩在青石板上“咯吱”响。
推开后院大门,径直走到我跟前。
“这娃儿天生鬼瞳……”&bp;二爷的声音沙哑干涩,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满是砂砾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的,“不封住,活不过十岁,还会祸及全村。”
就在这时,我的头顶传来一阵剧痛,像有人把滚烫的桐油灌进了颅骨。
二爷的手抚过我天灵盖时,将三枚钢针悄无声息的刺入头颅。
我张大嘴,却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直至疼痛消失,我才“哇”的哭起来。
不过随即,眼前原本朦胧的世界,渐渐变得清晰了许多。
我第一次看清了父亲和母亲的模样。
“血月照井,三寸断魂……”二爷托住我的腮帮子,叹了口气:“这娃儿留不得,留不得啊……”
留不得的意思,是要我死。
父亲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像荒坟飘荡的鬼火。
母亲把晒干的艾草搓成绳,手指被汁液染得青黑,眼神透着幽怨。
“二叔打算怎么做。”父亲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仿佛被这沉重的气氛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让他跟我走。”二爷拽起我胳膊,推搡到父亲跟前:“能不能活,看他的命数和造化。”
父亲看向二爷:“跟您走?去哪?多久?”
“居无定所,四处游荡,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二爷瞟向母亲,说道:“也许……再也不回来。”
母亲手里的艾草绳突然断裂,青黑色的汁液顺着掌纹蜿蜒而下。她猛地站起来,后背撞翻竹匾,干枯的艾草撒了满地。
“谁打我儿子的主意,我跟他拼命。”母亲张开染成墨绿的手掌,指间夹着她用来割艾草的小刀。
父亲上前,厉声喝道:“阿梅,二爷是来救小尘的,你发什么疯?”
母亲像护崽的母狼挡在我面前:“七年了,我日日用艾草水给他擦身,用朱砂浸过的红绳系住他手腕,连除夕夜的爆竹声都不让他听……我的儿子,我自己能救。”
二爷枯树皮似的脸抽搐了一下,檐角的雨水顺着他的蓑衣滴落,在青砖地上溅起一朵朵暗红色的雨花。
“你以为那些小把戏能镇住鬼瞳?”二爷从褡裢里摸出个油纸包,层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