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她道:“你根本不懂。压死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经年累月、积重难返的苦楚与仇恨。”
裴执雪贪恋地偏过头,感受那纤柔指尖带来的最后的温柔,仍不死心心地低语:“原来早在无相庵时,你便知晓自己饮下的是避子汤……那你可知,我后来为你换了的药……”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锦照不安地向上瞥了一眼,抓紧时间低声道,“那药需长期服用,方能调理好身子,期间亦不会受孕。裴逐珑对我别有图谋,他曾言,为将我长久留在裴府,会让我顶着你的名分,怀上他的孩子。”她一袭红衣艳丽夺目,却神色凄楚,嘴唇苍白,“我不愿怀上孽种,想来你亦不愿。所以,那药必须永远是′延嗣汤。"她俯身凑近裴执雪耳畔,声音压得更低,几不可闻,“直至……我能杀了他。”“我憎恶所有意图操控我之人,包括你,也包括他。所以,"她气息拂过他耳际,“你愿意……让我为你报仇吗?”
裴执雪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锦照长长舒了一口气。实则,裴逐瑞从未说过那些话,她也不想杀裴逐瑞。以她对裴逐瑞的掌控,他若知真相,也断不会逼她停药。但裴执雪已然猜到她是在无相庵窥破了“诀嗣汤"的秘密,下一句恐怕就要点出,她是得凌墨琅与游乙子助力才得知真相。她不想让裴逐瑞知晓,她与凌墨琅往来甚密。凌墨琅,是她藏于袖中的最后一张底牌。
裴执雪清明的眼神由最初的震怒转为一片灰寂,低声道:“知道了……若我注定万劫不复,那便静候夫人为我一”
话还没说完,他眼神瞬间警惕,身体紧绷,抬眼深深望向锦照,严肃地、费力地,摇了摇头。
尽管形容狼狈,身陷囹圄,他面上却已恢复云淡风轻的笑意,清朗如远山之巅的皑皑积雪。
他声音清澈而平缓地对锦照道:“从前你我血肉相融,你也永远是我夫人,生生世世与我同穴。"他轻笑一声,接着道,“我算是因公殒命,哪怕陛下娘娘不下旨意将你殉葬,也定不会许你再嫁,我会永远看着夫人,等夫人下来…陪我。”
锦照已料到他会如是说,后背不可避免地发凉的同时,也一样目光温柔地回望着他一-如同嫁与他后的每一个日夜那般,笑得顺从、温驯、娇美,将所有的戾气与尖刺尽数掩藏。
裴执雪近乎贪婪地铭记着这个笑容一-即便如今已知是虚假,又何妨?他至少真切拥有过,也将自己的一部分,深深烙印在了锦照的骨血之中。“咚一一”
头顶骤然传来石板重重撞击墙壁的巨响,震得满室灯火剧烈摇曳,锦照也被惊得本能地躲进裴执雪怀中。
然而,当耳畔响起他试图挣脱铁链的金属“仓哪哪"声时,她瞬间清醒,如同受惊的鸟儿般从他身上急急逃离。
裴执雪眼神悲戚,语带哽咽:“你心底早已明白,无论何时,我都会护着你,不是吗?“他艰难动了动手臂,铁链又无可奈何地呻吟起来,“可惜……我已再无能力护你周全…”
他深深吸入残留在怀中的那一缕淡香,苦笑道:“这恐怕是你我此生……最后一次相近了吧…”
锦照没来由地眼眶一酸,猛地转过身仰起头,竭力逼退即将盈眶的泪水。她分明恨此人入骨。
为何还会如此?
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红色袍角自视线死角悄然转出。“嫂嫂?"裴逐瑞轻声唤着,步下楼梯。
他背上负着小方桌,怀中抱着一把圆凳,凳上还稳稳搁着裴执雪那个藏满死者遗物的密码箱。弧形箱面上,一个有棱角的包袱随着他的步伐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纵然负重如此,他脚下竞未发出一丝声响。以他的功力,本可轻易不让裴执雪察觉他的存在。那他究竞是从何时起,开始窥听他们对话的?锦照又被失控感笼罩。
好烦。
“辛苦了。”
她强压下心头的紧张,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绞住袖角,面上却对裴逐珑展露出一派坦荡从容。
裴逐瑞加快步伐走向锦照。虽面上挂着干净明朗的微笑,虽那双桃花眼的每一寸弧度都恰到好处,但他如浓墨般深不见底的瞳孔,仍透出一种非人的诡异感,总使人觉得他阴森森的。
他将物品逐件轻放于地,又从包袱中取出笔墨纸砚,在桌上依次摆开,随后自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静立一旁,用瓶中清水缓缓研墨,并无落座之势。墨香渐渐弥漫开来,正是他素来最喜用的苏荷墨。裴执雪按耐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看向锦照。她正微微含笑,对裴逐瑞轻声道:“有劳逐瑞。”而后施施然端坐椅上,猛地将层层叠叠、缀满珠饰的宽袖撕裂挽起,在珠玉坠地、发出清脆声响的同时,她从容执起裴执雪最珍爱的檀木紫毫,柔声道:“这些女儿家的繁饰,虽则好看,有时却甚是碍事。比不得大人这一笔定乾坤的紫毫笔。"她笔尖轻蘸浓墨,“大人,此笔如今既在锦照手中,你我便做不成永远的夫妻了。”
裴执雪不得不直视眼前端坐的少女与一旁垂首研墨的青年。他们同着红衣,宛若夫唱妇随。
不,是妇唱夫随。
只可惜他浪费了太多光阴,记忆中竞寻不出与锦照这般并肩的画面。也许……怪他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