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庭院中积雪已清,温嘉懿站在原地静静看了一会,鬼使神差地推门进去。
檐下悬挂的烛灯向四周散发朦胧的光,裴璟披着一件松垮的青色外衣,腰间系着宽松的白帛腰带,墨发散在颈后,安静地坐在楠木椅子上翻书。
闻声,他微微抬眸。
这副景象莫名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温嘉懿柔和安宁的视线投向裴璟,他也恰巧不偏不倚看向她。
目光在刹那间交接,温嘉懿将狐裘解下搭在腕间,冲他礼节性地笑了笑:“殿下这么晚还没睡?”
裴璟指腹翻过一页,眸光温和道:“在看书。”
温嘉懿缓步上前,和他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自然地从裴璟手中抽过那本书。
她忽然没头没尾地笑了声:“郑伯克段于鄢,殿下看了半天竟还是第一篇?”
谎言被她戳破,他习惯性道:“抱歉。”
“我不喜欢听人道歉。”话音落下,温嘉懿像是想到什么,唇角的弧度缓缓敛起:“你在等我?”
“是。”裴璟垂下眼,轮廓分明的侧脸有些紧绷:“天色已晚,担心你会出事。”
“担心我?”她慢条斯理地反问,指节轻叩桌案,不留情面地将他上次刺伤自己来威胁她的事抖落出来:“我们不是痛觉互通?我若出事,你也会知晓。”
“等我就等我,还需要找理由?”
“……”
他沉默下来不再说话,微卷的长睫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摄人心魂。
一时之间满室寂静,连同烛火晃动的噼啪声都显得分外清晰,温嘉懿心下不禁失笑,她随口一说而已,没想到他脸皮这么薄不经逗。
不过她确实有要紧事问,没在这个话题上再为难裴璟,正色道:“方才是开个玩笑,殿下别在意。今夜冒昧打扰,是有事想问。”
裴璟放下书:“你说。”
“你知道林婧若这个人吗?”
“知道。”
他回答得很快,近乎毫不犹豫。
“她是我朝第一位女官,也是第一位太常寺卿。”
大梁祖制允许女子科考入仕,与前朝大相径庭,主张任人唯贤,对其考核标准与男子无异,时政要闻、治国之道一应俱全,不因性别放低要求,力求打破所谓阶级固化的壁垒,防止世家权贵垄断官场。
林婧若是最早一批入朝为官的女子,执掌太常寺,是最年轻的太常寺卿。
裴璟极有耐心地向她介绍大梁朝的科举制度,温嘉懿闻言不屑一笑,嘴上依旧道:“好公平的规则。”
他认真摇头,否定她的话。
她出乎意料地挑眉,顺势倚在桌边,状似无意道:“难道殿下不认为很公平?先不说大梁开创了允许女子为官的先河,科举考场,男女平等,这样的规矩已是亘古未有。”
“我为何要认为?”裴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制定规矩的人认为公平,无非是因为规矩对己方有利。”
“若某条规矩在根源上触及大部分世家贵族利益,即便内容再正确,也没有机会颁布于世。”
“好比任人唯贤,事实若真如此,恐怕朝中大部分世家官员都会被摘掉乌纱帽。”
以太常寺在历朝历代的地位,林婧若身为太常寺卿,也不会在检举天音楼与教坊司的龌龊勾当后不明不白暴毙于家中。
“大梁律法上标注男女平等,凡入朝为官者皆应一视同仁,陟罚臧否,不宜异同。如此公平公正的规矩,撰写者却是几位高高在上的男子,用施恩的语气说这种话,不觉得虚伪至极吗?”
他阐述观点时的声音很淡,平静得像溪边一条不起波澜的细流,温嘉懿却难得在其中听出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
裴璟似乎在为一些人鸣不平。
他的仇恨与她不同,是身临其境,切身体会,近在眼前却无能为力。
“御史台上下百余来人,无论官员品级阶层,竟无一人是女子。世人不给女子直言进谏的机会,百年之后却舍得在史书上记载男女平等,就像百姓安居乐业、将军深受爱戴、为官者正直清廉一样。”
裴璟嘲弄道:“男女平等,不过是一个象征朝代安稳的形容词。”
大梁允准女子参加科考,表面上是给予她们施展才能的空间,实际上是压榨她们剩余的价值,利用完毕后也不给予她们应有的权利。
这一切在皇权之下更甚,皇室出身的女子甚至不如平民,她们受千万人养,却没有科考资格,无法学习治国之道与军事理论。
因为龙椅上的九五至尊不仅代表君主至上的皇权,更是不可动摇的男权,是一条横跨几千年都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们害怕外戚干政,害怕女子一旦学会这些便轻松胜过男子,于是将领域切割,将皇室女子束之高阁。
温嘉懿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裴家满门忠烈,一朝覆灭,当年皇帝念及皖鸿将军的累累军功,也为抚恤沙场将士,破例许了裴璟两个愿望。
那时裴璟尚且年幼,他颤颤巍巍地扔下拐杖,当着朝中所有军机重臣的面,向高居其上的威严君主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裴璟恳请陛下奏准,希望治国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