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贵族在惊惧中刺出一剑,不仅没伤到任何一个刺客,反倒正中特丽莎马儿后腿。
马儿嘶鸣一声,不受控制地往侧方倒下。
尽管特丽莎反应极快地脱离,但还是被沉重的马身拖累,在地上某个士兵的尸体上滑了一下后,她的脚不自然的崴向一边。
与此同时,滴血的长剑向她刺去。
克莱斯特目眦欲裂,尖利的长音当即脱口而出。
就像被锋利的尖刺贯穿脑袋,无论阵营,他身周的所有人都如木偶般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
风在他的耳边呼啸,克莱斯特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向特丽莎。
那柄长剑的主人在利刃刺出的最后一刻听到了克莱斯特的歌声,他目光瞬间涣散,但手中长剑却在惯性的作用下往下方滑落——
克莱斯特手中大剑递出,撞歪剑柄的下一刻,身体赶到。
他毫不顾忌地一把推开长剑,刃在他的手上划开口子,鲜血随长剑砸落出咚声。
克莱斯特焦急地蹲下身扶抱起特丽莎。
“特丽莎?特丽莎?”克莱斯特声音带着他想不到的颤,他拍着她的脸颊呼唤他的名字。
血液染红了她的白衣,她的后脑似乎在身后某一个士兵掉落的铁头盔上重重磕过。
听到他在喊她,特丽莎眨了眨眼,涣散的目光似乎想要聚焦在他脸上。
那一瞬间,克莱斯特像被分裂成几个,脑子里同时有无数想法呼啸。
他一时想这不应是她的身手,她是不是在王宫受了磋磨;一时怒火攻心,不管是霍尔林格残暴的皇室还是反叛的叛军,觉得所有人都应就此死去;他一时又想,比起那些,当务之急是带她离开。
当务之急是带她离开。
情绪的战争中,理智占据了上风。
他先前为了往特丽莎的方向靠,已与国王的仪驾拉开了距离,加上杀声与魔法炸裂的声音嘈杂,歌声起的时候,他只影响到了身周的人。
放在不见首尾的长长队列中,他们中间这一段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他控制的人群呆滞,若是时间长了,很容易引起旁人注意。
在魔力激荡的乱流和烟火缭绕的气息里,克莱斯特当机立断抱起特丽莎,往队列尾跑。
往前是国王的守备,那里只会更危险。
以歌声开路,克莱斯特抱着特丽莎在下一个路口窄巷转向。
烟火与杀声很快被他甩在身后,克莱斯特心脏像疯了般跳动,他跑几步就要低头确认一下特丽莎的情况。
她的意识似乎介于清醒与昏沉之间,他能感受到身体因呼吸的微小起伏,却看不到那双熟悉的棕红色眼眸。
克莱斯特抱着她像风一样窜回旅馆。
他迈入旅馆的第一步,海妖的歌声便覆盖了整个旅馆。
确保不会出什么差错,克莱斯特将特丽莎平放到床上。
他剥下她的破衣,魔药不要钱一样拼命往她的伤口上倾倒。
她身上最重的伤处是小腿肚和肩头的两处贯穿伤。
克莱斯特先喷了止血的药剂,又在纱布上裹了厚厚一层魔药,将她的伤处包扎起来。
其他伤处有深有浅,克莱斯特一一处理。
浅些的伤口在魔药的冲刷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她小腿肚上和肩头两处包裹着的纱布仍在缓慢变红,最终停在一个中心粉红的不规则的圆上。
做完这一切,克莱斯特跌坐在床边,他目不转睛看着特丽莎的面颊,搭在床沿的手控制不住地颤动。
床上的特丽莎似陷入了昏迷,一无所觉。
这一路他都很理智,他挑选了最优的逃生路线,歌声控制战场时也很精准,跑回旅馆时他都确保自己控制了整座旅馆,不会出什么意外,就连处理伤口,他都按伤情的轻重缓急一一处理。
理智告诉他没事,最重的伤也不致命,更何况已经止血涂药,但情感上,那柄差点刺下去的利刃让克莱斯特一阵惊悸后怕。
若是扎下去,若是扎下去,不论是落在胸腔还是腹腔,都是足以致命的伤口。
克莱斯特的脑袋像一个纷杂的罐子,往昔种种如烟一般在克莱斯特脑中无序闪过,间或夹杂一些猜测,若是刺来的剑有毒呢?若是她在王宫时就已经被下毒了呢?若是魔药失效她醒不过来呢?若是杀手再来找她呢?
他从未如此煎熬。
她近在咫尺,她呼吸平稳,可他却陷入了莫名的将要失去她的恐慌。
这与她要离开他,独自来古兰汀时的感受完全不同。
只有生死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哪怕他们有隔阂,哪怕他们有误会,但只要人活着,一切都有转机。
可她差点死了,带着与他的嫌隙。
这个念头让克莱斯特像是被架在了火架上,空气中充满她血液的甜腥气,饥饿与恐惧一同在烧,火焰熊熊。
克莱斯特抬手,手掌想要触及特丽莎的脸颊,却在真的摸到她脸颊的前一秒停下。
他虚虚描摹她的轮廓,眼神莫名。
饥饿让他的眼前浮起一片细小的黑点。
人会死的。
她也会。
终有一日,她会像所有普通人一样死去。
就像现在这样,在他面前永远沉眠。
那双他喜爱的眸子再也不会睁开,不管是喜悦还是纵容又或者是厌恶甚至憎恨,什么东西都不会再出现在她眼中,只有无尽的空洞。
吃了她。
克莱斯特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
吃了她,让彼此骨血融为一体。
新的海妖将在他的骨骸中诞生,他和她都将以新的方式永生。
从此再也不会有什么东西可以将他们分开。分歧不行、旁的更吸引她目光的人不行,甚至死亡也不行。
克莱斯特望着她,眼神逐渐变得冷硬。
虚空描摹的手指重重落在她的颊侧,指尖在她的脸上按压出一个小小的凹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