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齐人有一语成谶的说法,这种词儿说多了,天地神听见可就当了真。”
她仍低着头不敢动,像只受了巨大惊吓的鹌鹑。
皇帝觉得不大对劲,喊她的名字:“春如因,你别立在那儿不动弹,过来给朕斟杯茶。”
如因依旧低着头,手指头发了狠力使劲儿绞着褂子的云边。
皇帝真觉得不对,顾不上别的,大步走到如因身边,直接伸手捏了她的下巴让她抬起脸来。
这一抬不要紧,皇帝的视野中闯进一双水汽氤氲的泪眼。
“怎么了这是?”皇帝有些慌张,身上又没有巾栉,便直接用手指去抹她眼角滚下来的泪珠,“好端端的,哭什么?”
皇帝的手指上有薄茧,粗粝粝的磨过细嫩的脸颊。如因这才回了魂,别开脸自己拿袖口拭了拭泪,瓮声瓮气:“没什么,奴才就是觉得丢人。”
皇帝躬身朝她那边探头过去,想要看清她脸上的神情:“丢什么人?朕不过抱了你一下,不痛不痒的,还值当你掉金豆子?”
如因抹干净泪渍,又不能跟皇帝说自己心里那些翻江倒海的五味杂陈,只咕哝说不是:“抱……抱一下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只是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出去还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子。”
还真是没出息,不管这些年在脑子里幻想过多少次面对仇人的场景,也幻想过多次手刃仇人的快意,可真到了面碰面的时候,她竟不知从哪里生出些惊惧和胆怯。
如因此刻才清醒意识到,自己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即便现如今身上有皇帝的青睐,但仍不够,还远远不够。一个郡王,岂是她一个孤女凭借着一点帝王怜惜就能轻松扳倒的?
如因似有满腹委屈,一张嘴又颤了声:“我弟弟和长风还跟着呢,这要是传到他们那儿,我可真没脸再回去了。”
原来是担心这个,皇帝松了口气,温声劝她:“你放心,都是朕御前的人,不会出去乱说。”
是没脸了,竟连抬起脸来直视醇郡王的胆也没有。她恨自己软弱,又气自己无能,口口声声说着要报仇,仇还没报自己倒先软了腿。
看她仍低着头不言语,皇帝又说:“朕一会儿就下旨让他们全都闭嘴,谁敢出去乱嚼舌根,朕就拔了他全家的舌头,你看成不成?”
一个没忍住,如因‘噗嗤’笑出了声。皇帝见她笑了,心里总算松劲:“行了,多大点儿事。”
皇帝自己走到圈椅边掀袍坐下:“朕乃堂堂一国之君,抱你你还觉得委屈?朕二十四年洁身自好,没怪你污糟了朕的身子,占了朕的便宜,你反倒还哭起鼻子来,”他闷闷的笑,“朕救了你反倒不论,只说自己委屈,还真是谁哭谁占理了。”
如因不大痛快:“您是洁身自好,奴才也一样洁身自好,要知道您这样救奴才,奴才倒情愿跟着屏风一起摔到地上,人前出糗也好过叫人看见那样的场景。”
“哪样的场景?”皇帝挑眉,“你倒是洁身自好,拿着朕的巾栉在人前擦汗的不是你?找人放出风去说你是朕心头肉的不是你?”他笑得恣意,故意刺她,“心头肉,过来来给朕斟茶。”
如因赌气,故意不往前走,反倒捂了捂胸口:“主子爷赎罪,奴才倒不了茶,这会儿还难受的紧呢,腔子里一阵阵的恶心。”
她明明是故意,可皇帝还是认真起来,敛去了脸上的恣意,扬声唤常旺进来。
常旺听见皇帝的声音赶紧弓着身进来,眼也不敢抬:“主子爷。”
皇帝似有不悦:“刚才让你预备的清凉之物呢?”
常旺答:“回主子爷,御茶膳房刚做好了薄荷灯心汤,正在外头等着送进来呢。薄荷清凉,灯心祛火,用上一盏准保心肺舒畅,暑燥全消。”
皇帝昂一昂下巴,示意如因:“出去找个阴凉地方,把那汤喝了。瞧你,顶着一脸菜色,不知道的还当是朕苛待你。”
喝就喝。
如因不傻,御茶膳房里的东西还能有孬的?反正她也确实难受,不喝白不喝。
如因应了一声,低头朝外头走。又听见皇帝开口跟常旺说:“去叫醇郡王进来。”
她出帐,季全早就候在外头,手里拎个食匣带她往边儿上一棵桑树下去。如因没抬头,只余光瞥见醇郡王迈着四方步掀帘子进了帐。离得远了,也听不见里面到底说了些什么。
如因本来还因着刚才的事儿不敢在人前抬头,可走一阵发现御前那些侍卫和太监全都神色如常,并未特别关注她,都各忙差事。反倒是她略显慌张,有些小题大作了。
她到树下顿住脚,从季全手里接了盏,颇有些梁山好汉一顿三大碗的气势,仰脖咕咚咚一劲儿猛咽,三五口喝的干干净净。
季全一边收盏一边跟如因闲话:“凌人这会儿正给御辇上换冰,等冰换好再请掌柜的跟主子爷上去。”
“欸。”她淡淡应一声,眼神远远儿的眺着群山绵延的轮廓,神色有些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