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探去,榻半凉。
聂凝醒来,只觉昨日皆是一场梦。顾云亭真的回来过吗?可巧开门风吹垂帘荡,带起桌上顾云亭给她留下的一封小信。案上墨笔皆未收,可想是走得急了。
聂凝展信细读,堂外韶书悄悄立在画屏后。
时空交错回环反复间,仿佛昨夜夜淡灯近之境正在眼前,红光映红他的半张俊脸,顾云亭提笔留书,浅薄竹信难承深情,遂只化叮咛与承诺:军中事急不等人,我只得快速返回北朔。初春虽小雨带寒不断,但君勿忧心,是吾在思君绵绵不绝。待我凯旋,与君共度岁节。
沉醉墨香间,韶书怯怯唤她。
“郡主....”韶书垂首局促站在淡木色画屏后道:“...您醒了吗?”
“醒了,进来吧。”聂凝捏着信迟迟舍不得放下,就痴痴地蹲在案旁看。但韶书却一下跪在自己面前,哭道:“郡主!韶书错了,韶书不该丢下你!”
聂凝愣住,昨日的记忆又慢慢浮上心头,又听韶书上气不接下气道:“...郡主,我好好想过了,当时我不应该...我不应该不信任你....我..”
聂凝轻轻摸着她的头,韶书比自己还小四岁,她回溯脑海时没有一处无韶书这小孩的身影。或笑,或哭,或替自己气不过。还记得从前还跟偷藏东西的嬷嬷顶嘴,本来是心照不宣的事儿,结果这实心眼儿的孩子抖出来了,反倒被整个院子的人孤立,又委屈又气,在廊下哭了好一阵鼻子被自己看见,这才把那些腌臜货一个个撵了出去。
“没事的,韶书。”聂凝捏着她的耳垂,看着她红红肿肿的双眼,想来是昨晚就哭个不停,又安慰她道:“人都会害怕的,你还这么小,第一次见到死人肯定会吓到的啊,没事的,我不怪你。这还是我的错,我一下急了把本来就傻的韶书给打得更傻了,你说是不是?啊?”说着她又戳戳韶书的脸蛋,把人搂得更紧些。
随即她跪坐在地板上,把软软糯糯的韶书揽在怀里轻拍她的背道:“原谅我...好韶书。”聂凝对韶书,与其说是挚友之间的关照,不如说是她将韶书当作亲妹妹般来关爱。聂凝的长发垂下一缕在韶书脸侧,韶书抬头遂问她:“...郡主,韶书当时怕极了...”
“你当时不怕吗?”
聂凝连忙按下好不容易驱散的血淋淋的记忆,思考了一会,才对韶书道:“我?我不怕。你什么时候看过我会怕了。”她的声音亮亮的,似乎是真的心也这样敞亮。
“是!郡主可棒了!”韶书从她怀里立起身来,神采奕奕道:“韶书现在还记得郡主那日在廊下轻飘飘一句‘让我查到的人,一样物件,一根手指来替’。哈哈,把那群老婆子吓得半死。郡主你不知道,我那日有多爽!我感觉我从小到大从来没这么爽过!”说罢,她又轻轻揽住聂凝的脖颈道:“...郡主,我以后,绝对绝对不离开你。剥皮抽筋我都先护着你。”
“哪来那么多剥皮抽筋。”聂凝无奈看着这孩子,苦笑着扶住额头,又听韶书道:
“...郡主啊,你不知道,韶书昨日就被顾侯爷狠狠骂了,难过了一晚上。”
“他骂你什么了?”聂凝问。
“就是..大概...是说我应该很爱,很爱郡主才对。但我没爱了...”聂凝委屈巴巴埋头:“...侯爷怎么就知道我不爱...哼...我比他还爱些呢!”
聂凝哭笑不得,只好道:“好好好...他不懂你,待他回来我说他。”
“别别别!”韶书连忙摆手:“侯爷不让说来着。”
聂凝心下思之,顾云亭替自己唱了白脸还不许说,,慢慢把信给收好塞进衣袖里。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生来感情就比旁人更淡泊些,隔了一夜除了那些血腥让人害怕之外,自己已对父亲连一丝内疚都没有了。只记得欣喜顾云亭留了信给自己。
聂凝母亲早逝,对于母亲,她没有太多话可以说。实则,父亲也很少参与她的生活,她的身边有许多人,侍女,随从,嬷嬷,无论如何她的生活总还是能过下去。
身边所有人都在告诉她,他是你的父王,他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他是你的亲人。所以,她幼年就学着叫这个并不熟悉的人为父。
明明印象里父王很忙,忙着她很少见面,但嬷嬷却说父王最宠她了,连昨日那般要她死也是宠。他昨日临死之前,在聂凝拔出簪子时,父王用艰难的气音对她说:我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我们一族的血脉。
那就可以牺牲掉我,是吗,父王?我是您铺路的阶梯,还是说,您崇高无上的,天家人的爱,需要前提条件才配拥有,是这样吗,我的父王?我担不了如此大的重任,我已在尽我全力保全,但....您似乎不需要。
那么,多的我给不了,正如顾云亭所说,我还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殉道,难道就是错吗?您这样的爱,就如同秋日沉静水面的败荷一样令人厌恶,败荷,就该埋在淤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