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齿华九年二月
人皇的丧仪和新皇的登基大典都在明日。
照理说，今夜姬晖不说忙得脚不点地，也该早早上床歇息，表现出一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紧张或者即将荣登大宝的兴奋。什么都没有，姬晖照常地度过今天，按照时辰洗漱沐浴，然后坐在榻上静候。从前的这个时间，人皇作为母亲会找女儿来聊一聊。现在姬晖没有女儿，也快过了能生女儿的年纪，所以决定找蛭儿来聊一聊。虽然白日里派出的黑袍宫官已经被拒绝过一次，但姬晖相信，一天之中她的左膀右臂不会让她失望第二次。
皇城终归是个麻烦的泥潭，即便是修士也难出淤泥而不染，而年轻人总是没法在家中久久枯坐的，尤其在家里还有母亲管辖的情况下，年轻人更是爱往外跑。
所以，黑袍宫官终究还是能抓住机会把何清请入内宫，只不过多附赠了一点小妖怪。
黑袍宫官在前面大步走，何清目不斜视地落后一步跟随,而解愠瞪着大眼睛，非把整座宫殿的各方各面都装进眼里。把人押送到门口，黑袍宫官面上立刻浮现出今日的第一抹笑容：“我下班了。“说完，顶着灿烂的笑容出门离开。<2）解愠很难控制自己的嘴巴：“合欢宗给我做饭的厨子都做一休三，她怎么天天在啊？"<1
黑袍宫官脚步下一咧跌，在解愠的笑声中失去了最后一点快乐。2解愠重新愉快起来,跟随何清跨步走进甘露殿。殿内只有姬晖一个人在，她松弛地躺在宽大柔软的床榻上，手边摆着一张小茶几,茶几上没有茶水，有的是堆积如山、紧紧排列的卷宗。随着何清走进，殿内终于有了声音，何清轻微的脚步声。这里的地砖太过光滑明亮，走过的人只要穿着鞋，就难免不发出点声音。于是，姬晖懒洋洋地侧过头来招呼何清，伸出手拍拍身侧：“来，好孩子，坐这里来。”
解愠走路并不踩实地面，脚尖离地总有一分毫的距离，这是她对皇城禁飞的倔强抵抗。她走路无声无息，自然也得不到人招待，于是她就自顾自地往榻边脚凳上坐了。
她不想离姬晖太近，又不愿离何清太远，这里的位置刚刚好。何清瞻前顾后，等解愠选好地方坐下了，才如姬晖所言落座。不等姬晖发话，何清就自觉地将茶几上挤挤挨挨的卷宗收入须弥芥子，再从中掏出昨日的卷宗倒在榻间。
上百卷宗一股脑落下，呼吸间就将茶几埋没其中，滚落几卷磕碰在姬晖的手臂。
姬晖吃疼，拿起一卷打开，一看朱笔留下的字迹就笑道：“又是你娘替你代笔，你运送一场，怎么还与我生气起来。”何清道：“黄昏时分，宫城卫士出入闹市查封万金楼，闹出这样大的阵仗，不知多少百姓要惶惶不安。”
姬晖哂笑道：“你也太小瞧了皇城的百姓了，查一家黑店而已。况且，不是你来信命府衙去查的么？”
何清眉毛扬得高高的，面有怒色：“我只是觉得情况不对，传讯请府衙提前监督，到了皇子殿下口中就成了′我命人去查'，我是什么人，能有这样大的能为？”
姬晖面带得意道：“不叫你尝尝权势的好处，怎么哄你来陪我玩儿呢？小螳螂你说，刚才小黑去接你们的时候，心里痛不痛快？”黑袍宫官有名有姓，当然不叫“小黑”，姬晖有意这么叫，就是想让她们知道：外面的世界再广大，但在这小小一方城中，没什么能逃脱过她的耳目。小螳螂哪里懂这些，小螳螂只知道自己的两万钱长翅膀飞了。解愠道：“小黑再来得晚一些，我就有两万大钱进兜了。“随后，又把自己两头通吃的计划说了。
对于九州之人主而言，那委实是个朴实得有些可笑的计划。就连解愠那微小的无耻，都显得可爱了。
姬晖为之大笑，笑得气喘吁吁，笑出了一连串的咳嗽，她道：“那样一丁点儿钱财就叫你贪心得这样高兴，要是我身边的官宦、九州的宗门也都这般易于满足就好了。”
这又是解愠听不懂的话了，她看向何清一一何清微微摇头，她明白意思，但不知道该如何去给解愠解释。
于是，解愠就按照自己的方式理解，然后告诉姬晖：“我知道你让小黑去了一趟，得了百万大钱。但你因为自己的方法得的多，就来嘲笑得的少的我，有什么意思呢？我是尊重凡人的辛苦，所以吃饭的时候用钱付账，我也只有吃饭的时候用得上钱。等我想吃饭却不想用钱的时候，这座城的人一一包括你在内，都填不饱我的胃囗。”
姬晖果然笑不出来了，她用以维持笑容的肌肉垮塌，转而面无表情地盯着解愠，道：“你在向我炫耀你的力量？”
姬晖是权力中心生长，为权力所浇灌的怪物，她所拥有的力量无形无状、不可触摸，但绝不逊色于解愠。
而解愠是什么呢？
她是天生地养的怪物。
怪物和怪物既然相遇了，少不得同性相斥，撕咬得头破血流。解愠听出了姬晖话语中的威胁之意，愈发不肯妥协，昂首向殿宇藻井顶心的凤凰尖啸道：“是你先用人的权势向我挑衅，是你用那双眼睛瞪着我一一死鸟！给我出来！”
幻化的人面透出狰狞的虫影，在透亮的灯光下，漆黑而庞大的影子张牙舞爪地占据大半个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