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礼,一边将几支白事队伍的头儿往账房里引,自此银货两讫。仆从们匆匆绕开人群,要赶在主子跨进门槛前,把各自的差事归置妥当,仿佛各个院里又马上是下一场开锣,而他们只是这偌大裴府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配角。
一场喧嚣有条不紊的谢幕。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方才还首尾望不见头的队伍,就只剩几个随侍家仆立在风里,陪着裴家那几辆马车,孤零零地等在空荡荡的门前,积攒为下一幕开场的力气。
锦照与裴逐珑自然正为下一场戏手忙脚乱地准备着一一锦照懊悔自己一时兴起,竟随手将自己长及膝窝的长发散开,裴逐咣则笨手笨脚地想帮着她,将她的发挽起,藏在帷帽中。
两人本就一身汗,这一折腾,车中已热得好似后厨。其中蒸腾着的气味更是暧昧,却又因着车的前后左右,都立侍着仆从,无处可散。
锦照将将把自己收拾妥当,便听云儿在马车外担忧地问:“姑娘,您可下得来?要不婢子去搀您下车?”
她一拍脑门。
险些忘记,云儿当真以为她撞了裴执雪的棺椁……忙道:“不必,我已经不晕了,自己可以下车。”
于是,云儿疑惑地看见马车的门仅开了容锦照帷帽通过的一线细缝,而锦照也在飞快溜出门缝后,极快地反手将车门拉上,两步跨下马车凳,捂着帷帽对她匆匆道:“送我们回听澜院的小马车在哪?”云儿心中已有些了然马车中发生了何事,将提醒锦照去向席夫人与裴择梧道谢的话暂且咽回肚子,扶着她匆匆跨过角门,低声道:“车已然候着了。身后一阵尘土飞扬,门口众人只听裴逐瑞一句“我去寻沧枪陪我喝酒”便错愕地看着他的马车远去。
锦照听到身后动静,低声对云儿道:“你去向她们说我实在难受,晚些再向他们亲自道谢,"她犹豫一瞬,而后笃定,“包括裴老爷。”虽无人明言,但锦照深知,皇后让她为裴执雪送葬,少不了裴老爷的准许。可见身在局中时,不可忽略任一颗棋子一一最惨痛鲜活的例子,并非她这一遭,而是哪怕瞰众生皆蝼蚁的裴执雪,作为执棋者,便是忽略了这一点被他手下的棋子们扳倒的。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自裴执雪头七开始,往后几日,除每夜被裴逐咣"偷"去和鸣居偷欢之外,她都往返于听澜院与席夫人的主母院间。
裴执雪的死,抽走了席夫人最后一丝吊着的气一-从前席夫人撑着病体、耐着苦楚,全凭替裴执雪赎罪的执念吊着,让她一笔一笔地在《莲池大师录》上记录着善恶功过。
如今执念断了,人也便如燃尽的烛火,只剩一点点将熄未熄的微光。听说,院里已经在偷偷预备席夫人的身后事了。锦照今日还特地请人将一灯叫下山来宽慰席夫人。几月不见,一灯身姿愈发挺拔,行动利落但,眼中有光,比她在裴府时更有生机。可见当时放她离开的决定是对的。锦照与她默契一礼,便各自在席夫人病榻前坐下。席夫人两颊凹陷,眼神接近涣散,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看得锦照心中极不是滋味。
前几日她还精神些,拉着锦照的手,一遍一遍地向她道歉,说是她本不该答应让锦照进门的。
锦照不知如何回答,只一声声重复不怪她。真的不怪她。
裴执雪想做的事,裴夫人动摇不了分毫。她已经在自己有限的认知里,做超过自己能力的事了。
裴执雪的错与她无关。
此刻躺在病榻上的,不过一个背负了太多的普通妇人。今日看着一灯,锦照忽地灵光乍起,柔声道:“母亲,大人虽去,可他为朝堂护下的安稳、为百姓谋过的福祉,都还在这世间,万民的香火也会永不断地供奉着他。您此刻心里的黑,只是不值一提的蒙尘角落,"她抬眸看了一眼一灯,继续用席夫人的思路,昧着自己的心道,“更何况,古人云,千年暗室,一灯即明′。与千年暗室比起来,大人那些错误,早已能用功劳相抵。您好好活着,记住他命里那盏照亮暗室的灯,便是替大人守着那份荣光,也能让自己的心能安放。”
“至于大人……“锦照失神地看着远方,继续口不对心地安慰,“有那些功劳在,想必他已冲破时间的桎梏,去了一个更美好的永恒极乐的世界……待时机到了,他便会再入轮回。他那般聪明,下一世必不会重蹈这一世的覆……席夫人眼中的光重新聚拢,精神似乎一瞬被吊起来了,她擦着泪道:“好孩子,谢谢你……你说得是,我们都是暗室,也都有一盏灯……我要继续帮你们所有人,护着那盏灯,我的书呢?”
一灯忙把榻边的功过格递给她。
席夫人急急接过,对锦照道:“这几日辛苦你们三个孩子了…去吧,你叫择梧把熬药的事交给下人做,你们两个去随便玩玩。你也不必日日往这边跑了,有你一袭话点醒,母亲这几年都不会有事的。"她的笑里有几分释然。“那……锦照便告退了,母亲保重。”
锦照把自己劝席夫人想开一事告诉裴择梧,她半信半疑地将手中活交给王妈妈,进屋看了一阵席夫人,发现她正如从前一般正与一灯探讨佛法,才放心退出屋子。
她搂了锦照,哽咽着道:“多谢锦照,我险些以为…”她又敛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