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卷成筒的剧本戳了戳陈默的肩膀,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揶揄的光。
“中戏推荐来的高材生就是不一样,开工第一天就敢在姜闻面前走神。”
姜闻说话时露出略微发黄的牙齿,衬衫领口处有一圈明显的汗渍。
陈默这才注意到自己左手攥着一叠装订好的纸张。
封面印着《寻抢(第三稿修改版)》几个大字,下面是“编剧/导演:路川“的字样。
纸张边缘已经有些卷边,显然被翻阅过很多次。
记忆如老式放映机的胶片般开始转动。
………
陈默是中央戏剧学院2000级导演系专业第一的学生,去年期末姜闻回校讲座时,陈默递交的短片作业。
一部讲述老警察追查自己配枪下落的十五分钟短片,获得了姜闻当场表扬。
三天前,系主任亲自把陈默叫到办公室,通知自己被推荐到《寻抢》剧组担任导演助理。
“姜老师到哪儿了?”陈默下意识问道,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嘶哑。
“刚过牌坊,带着俩执行制片。”
场记抬了抬下巴,指向远处一座石雕牌坊。
牌坊下,三个身影正快步走来。
中间那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高大身影,即使隔着百米远也能一眼认出是姜文。
“你最好快点。”
场记压低声音,“路导和姜老师为结局吵了一上午了,制片主任的脸都快绿了。”
他忽然凑得更近,带着烟味的呼吸喷在陈默耳畔。
“提醒你句,组里现在分两派。路导从北影带来的嫡系都住在二楼,姜闻的人安排在镇东头招待所。食堂打饭时都分两拨坐。”
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陈默的肩膀。
“你这个中戏来的,最好想清楚站哪边。”
陈默快步走向作为临时会议室的侗家祠堂时。
心跳如擂鼓,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剧本封面上留下淡淡的水痕。
………
祠堂门前的老槐树下散落着七八个烟头,有几个还冒着缕缕青烟。
门缝里渗出呛人的烟雾,混合着浓茶和汗水的味道,里面传出的争吵声越来越清晰。
“这不是电视剧!观众不需要把所有东西嚼碎了喂到嘴里!”
路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还夹杂着纸张拍打桌面的声响。
“电影首先是叙事艺术!”
姜闻的嗓音像砂纸打磨金属,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那个结局连摄影指导都看不懂!观众花钱不是来看导演炫技的!”
陈默的手悬在门把上方,犹豫了足足三秒。
木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十二道目光同时射来,空气仿佛凝固了。
坐在主位的路川穿着皱巴巴的牛津纺衬衫,袖口处沾着几点咖啡渍。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成几缕,面前的分镜稿上满是红色修改痕迹,有几处甚至被钢笔戳破了。
窗边的姜闻掐灭烟头,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眉骨投下的阴影格外锋利。
姜闻右手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哒哒声。
会议室里还坐着其他主创,留着板寸的摄影指导不停地转着手中的笔。
戴着鸭舌帽的美术指导在速写本上涂涂画画。
执行制片人不停地擦着额头的汗,面前的计算器上显示着一串触目惊心的数字。
陈默注意到角落里还坐着个穿牛仔衣的年轻人,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后来陈默才知道,那是当时还默默无闻的编剧刁亦男。
……
“中戏的高材生?你过来讲讲,这里怎么改?“
姜闻的声音像一记闷雷在会议室炸开,新点燃的香烟在指间明灭。
升腾的烟雾在姜闻棱角分明的脸前形成一层薄纱。
陈默注意到姜闻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因为常年佩戴已经有些发黑。
食指关节处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可能是昨天试戏时留下的。
陈默感到喉咙发紧,仿佛有人在那里系了根看不见的绳结。
陈默清楚记得原版《寻抢》那个著名的开放式结局。
马山对着天空鸣枪,镜头切至群山间的回响,留给观众无限遐想。
但现在,历史正卡在创作分歧的齿轮里,会议室墙上的日历显示距离杀青只剩八天,鲜红的叉号已经划到6月20日。
“我认为...”
陈默瞥见路川警告的眼神,那双眼睛里闪烁的不悦像刀尖般锋利。
陈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舌头突然变得异常干燥。
“子弹应该击中...”
二十三年的未来记忆在脑中翻涌。
2016年他在电影资料馆看过《寻抢》的未公开初剪版,马山在雨中奔跑的镜头比成片多出整整三分钟。
甚至就在三小时前,或者说二十三年后。
陈默还在2024年的片场用手机刷到《寻抢》4K修复版预告,弹幕里飘过“结局至今看不懂”的吐槽...
陈默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