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翻开笔记本,父亲歪歪扭扭的字迹像小学生作业。
“王总100万(需客串)、张董200万(要挂名)、李叔150万(闺女想演戏)...”
最后页用红笔写着“不够再要”四个大字,描了粗粗的边框,旁边还画了个笑脸。
“爸...”
陈默的指尖摩挲着纸页,发现这些数字加起来已经超过两千万。
“别矫情!”
陈铁山摆摆手,指甲缝里的煤灰在桌布上留下几道黑印。
“爸就这点能耐。钱管够,你只管拍。”
父亲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那个,能让我演个角色不?有台词就行,我本色出演”
夜深了,父母卧室的灯还亮着。陈默路过时听见父亲在炫耀。
“我儿子那剧本写得,比《氺浒传》还带劲!”
母亲小声提醒:“你轻点声,孩子还没睡。”
接着是抽屉拉开的声音,父亲说。
“把存折都拿出来,明天我去信用社...”
………
次日清晨,矿区广播还在播放早安新闻,父亲就硬拉着陈默去了矿上。
晨曦中的露天矿区像外星战场,巨大的电铲车在薄雾中若隐若现,钢铁履带碾过碎石的声音如同雷鸣。
“记得吗?”
父亲指着检修车间斑驳的铁门。
“你十三岁那年,偷拿我的相机在这儿拍了一整天。”
他踢了踢地上的碎矿石,溅起一片红色烟尘。
“后来你考上中戏,我把你拍的那些都刻成光盘,逢人就放。”
父亲得意地笑了,“连省里来的安全检查团都看过。”
陈默眼眶发热,从未知道,那些幼稚的摄影习作,父亲竟视若珍宝。
更不知道父亲何时学会了用电脑,还懂得把照片刻录成光盘。
“陈总!设备准备好了!”
几个年轻矿工推来辆古董级的移动式放映机,机身漆皮剥落,但镜头擦得锃亮。
父亲神秘地眨眨眼,从怀里掏出张盗版DVD,《曾珠港》的封面上还印着“内部学习资料”的字样。
“我托人从BJ捎的!”
放映机转动的声音像远方的雷声,父亲像个炫耀玩具的孩子般兴奋。
“虽然看不懂这些外国人在打啥...”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
“但只要想到我儿子将来拍的电影也能这样...”
银幕上的爆炸火光映在父亲脸上,照亮他眼角的泪光。
回程路上,父亲突然把车停在老矿区废弃的仓库前。
铁门上的锁是新换的,父亲掏出的钥匙上贴着医用胶布,歪歪扭扭写着“默娃的电影院”。
“去年就弄好了。”
父亲开锁时故意背对着儿子,“请了省城的装修队。”
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陈默惊呆了。
废弃的矿料仓被改造成标准放映厅,五十张红色绒布座椅整齐排列。
墙上挂着陈默从小到大的照片,五岁生日时在矿车前的留影,初中毕业典礼上的傻笑。
中戏入学时在校门口的挺拔身姿,每张照片下面都用标签纸仔细标注着日期。
放映室里,一台崭新的35毫米胶片放映机闪着金属光泽。
旁边的恒温柜里整齐码着《红高粱》《阳光灿烂的日子》等胶片盒。
父亲搓着手介绍:“这些可都是正版!我托人在电影资料馆买的报废拷贝。”
父亲指着墙上《霸王别姬》的海报。
“就这部最贵,花了我...”
话没说完,父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扶着墙才没摔倒。
陈默这才注意到,父亲的后背比记忆中佝偻了许多。
“地方偏,但隔音好。”
父亲缓过气来,若无其事地擦擦嘴角。
“以后你拍的电影,第一场就在这儿放。”
父亲忽然严肃起来,粗糙的大手按住儿子肩膀。
“爸没文化,但知道电影是正经事。你尽管拍,钱的事不用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