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轻颤。他只好手把手教她,那时不知为何,已经不敢看她近在咫尺的瘦小的脸。
“看靶心。”他的语气尽可能平静,“就这样,丢过去,明白了吗?”
飞镖经了他们交握的手,“唰”的一下,扎进靶子里。
正中准心。
…
“……还有就是,和她离得很近的时候,心会跳的很快,怎样都无法平静下来。”
他偏头看她,见她脸红低头,双手攥紧帕子沉默不语,一颗心慢慢沉下。
他最后说:“以及,想带着她,去只有两个人的地方。谁也不认得,谁也不理睬,就只有两个人,好好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哥哥这话就是在说笑了。”贺倩碧忽然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周围嫁娶,都没有这样的呀,一定要有亲人环绕着祝福才是。”
“就拿我来说吧,我娘亲还有一口气,我不论怎样也要留在她身边送终的。”
贺川移开视线,喉结滚动,也笑了一下。
“是啊,父母孝道,人伦纲常为大。”
他匆匆起身,像战场上的逃兵:“我还有军务在身,先走了。”
她没有起身送他,他却松了口气。
出了她的院子,他嘱咐下人把给她带的上好的菊花送过去,而后一个人走着。
走到贺府大门口,正好遇上来送信的信差。
“哎!将军,这儿有您的……”
那信差看到他,有些惊讶:“这封是您寄回来的,给贺四小姐……”
“嗯。”贺川把信接过来,“不用送了。”
那信封被他大力捏着,最终皱皱巴巴。
不用送了。
他回到自己房中,把这封也和之前写的一样,放到灯前烧掉。
灯火把纸烧得焦黑,上面的墨迹在火光中不甚分明。
「倩碧亲启,展信安,见字……
……边疆甚美,有数种菊花,京中无人得见;日暖而少雨雪,若倩碧来此,或可安康,不知可愿…………
……天凉添衣,务必珍重……待我凯旋归来,护你一世周全…………」
*
倩碧入了宫。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他再也不能轻易知道她的消息。
虽不能再知道她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却知道那皇帝并不多喜欢她,倩碧入了宫后便一直被旁落着。
——既然你根本不喜欢她,为何还要让她入宫?
——既然表哥表妹都可以,那为何……
他没敢往下想。
他也不敢赌皇帝这种自私的人会不会因为倩碧的病嫌弃她。她现在看上去好了,可一到冬日,还是不让人放心。
幸好他有军功傍身,又百般讨好用心下得了皇帝信赖,才得以给倩碧送菊花。他把药藏在菊花下面,为了这种和她二人独知的小暗号沾沾自喜。
他没能欢喜太久。
军功显赫,前途光明,太多的人想和他结亲。
他好像一个香饽饽——盘中餐,被人随意挑选。
他不想娶亲。因为——
“你不娶亲,倩碧也会问,你准备如何回答她?”贺父又一次找到他单独谈话,“她若是知道你的心思……”
会恶心吧?
会恐惧的。
贺父又说,你回京前就给你谈好了婚事,是能帮的上你仕途的人家的嫡出小姐。
贺川问,有没有庶出的?既然是联姻,那谁都可以。他要娶庶出的。
*
他娶了妻子,并不喜欢她。
不是所有庶女都是倩碧,不,她和这世间所有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知道他不该这么想,可他没法不想。
有天他在府里散步,路过一个泪眼涟涟的侍女,那人很小声地哭,边哭边咳嗽。
他走上去,没忍住好言宽慰了一番;再见时,那个可怜的病弱侍女已将他视若神明。
她总会偷偷来书房看他,红着脸来,红着脸走。他没发现过,是下人来给倩碧取菊花撞见了才告诉他,他想着,下次他留意一下,打发走得了。
他后来忘了这茬。有天,他的夫人却发现了她,大发雷霆的说她狐媚勾引,要将她乱棍打死。
他听不得“乱棍打死”这四个字,上前护住她,最后稀里糊涂的和夫人吵架,稀里糊涂的,将这毁了名节的女子收做了通房。
他觉得他的生活过得糟糕极了,一切都稀里糊涂的,像一团浆糊,像一个烂泥潭,他在泥潭底部,脏的不成样子。
后来通房怀了孕,他按规矩升她做姨娘;偶尔听说她和夫人在后宅斗,他没放在心上,转头又被夫人塞了两个新姨娘,说是要平分秋色。
他想,这秋色平分不了。
因为有那朵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