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九分。
北律人的营帐皆是可拆卸可移动,几乎像是一座小小的行宫。儿臂粗的牛油蜡烛照得帐内亮如白昼,艳丽妖娆的侍女穿行其间,将焦黄香酥的烤羊肋与西域舶来的葡萄美酒呈送到众人案上。
盛装打扮的何菁菁出现在帐中时,好似一束光,不由分说地点亮了所有人视线。她并未露出容颜,金丝绣花的纱巾遮掩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水明眸,迤逦生姿地端坐上首。
她没有抬头,却知道在场宾客——北律人也好,西域人也罢,乃至河东赶来的中原粮商,都在窥探揣测她的身份与来意。
以及,她一介女子,凭什么越过中原世家与北律特使,高居宴席主位。
何菁菁弯落眼角,看似雨露均沾,扫过的眼风谁也没落下,实则在右首第二位……身后的那位脸上额外定格了片刻。
那是个二十来岁的异域男人,长相称得上深邃俊朗,只是缩脖端肩、姿态慵懦,更兼对美食的兴趣远比高居堂上的美人更浓厚,恨不能将一张脸扎进烤肉盘。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像是一个跟在主事人身边的小跟班,十分不起眼。
虽然,只是“看上去”。
暗流汹涌只在台面下,明面上,心思迥异的各方人马依然是一团和气。
何元微此行大约是以“裴氏管事”的身份出面,低调地屈居左首第二位,上首则是那位北律大王子身边的贵客。
他自称史尽忠,名字颇具中原意味,长相与行事却是如假包换的草原做派:“来自远方的客人们,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我以王子殿下的名义向你们担保,你们的担心并不存在,富饶的中原大地向你们敞开大门,日后只管放心大胆地做生意。”
他用高调的姿态吸引了所有人注意,旋即转向上首,单手捏拳摁住胸口,对何菁菁行了草原民族的礼仪:“尊贵的圣女殿下,你认为呢?”
何菁菁这一晚就是个充作摆设的“花瓶”,她大概能猜到何元微命她出席的用意——她曾和亲西域,通晓回纥语,熟悉回纥王室内部,更与摩尼教王有过接触。要寻人假扮摩尼圣女,仓促间确实寻不到比她更合适的人选。
何元微唯一没想到的是,“花瓶”里头居然藏着“真料”。
她一边撩开面纱,将烤肉小口小口送入嘴里,一边百无聊赖地听着各方人马举杯敬酒——
“临行前,东家特意吩咐了,粮食,咱们有,想要多少都成。但是这笔生意,咱们是担了天大的干系,东家拿出了诚意,不知北律贵客又有几分诚心?”
这是从河东赶来的走私粮商。
“咱们草原人最喜欢结交热情豪爽的朋友,谁对咱们仗义,大王子决计不会亏待他。这一批五万石粮食,这个数,不亏吧?”
这是代表北律王子赶来交易军粮的史尽忠。
两边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何菁菁只管吃肉看戏。就在她肚子填得半饱,美酒也去了小半壶时,一直没开口的西域行商突然道:“两位商议得不错,可恕我多嘴问一句,这里能有咱们什么好处?”
史尽忠想说什么,却被西域行商摆手打断。那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生着一副络腮胡子,虽是对史尽忠说话,余光却盯着上首的何菁菁:“我们从大漠以西而来,翻越了苍茫雪山、跋涉过旷野大漠,之所以能毫发无伤地坐在这里,是受圣女庇护。”
“是她免除了各国的赋税,是她驱走了打家劫舍的盗匪,是她赐予我们自保的力量和广阔的财路。就像您说的那样,只要有圣女在,再富饶的土地也会向我们敞开大门。”
西域行商话音一转,风霜刻出的皱纹里填满狐疑:“只是年初,玄甲军踏破回纥王都,摩尼教一蹶不振,教王和圣女也下落不明……几位上下嘴皮一碰,就说上头坐着的这位是圣女,呵呵,我尊贵的朋友,西域的勇士们确实豪爽,但我们不是傻子。”
何元微何等敏锐,听了个话音就反应过来,这位是担心所谓的“摩尼圣女”是个冒牌货。
他当然可以设法打消西域番商的疑虑,但此时此刻,再精巧的言辞都比不上何菁菁亲自开口——幸而他早料到这种情况,事先授意霍璇告知何菁菁话术,此际正好派上用场。
但何菁菁没按他的剧本来。
这喜怒莫测的小殿下一言不发,只耷拉眼皮斜扫了对方一眼。旋即,她不慌不忙地站起身,走下坐席的一瞬,裙摆旋出绯色艳丽的花。
席间放肆爽朗的谈笑声突然没了音,无数双眼睛注视着那举动异样的姝丽身影。侍立一侧的燕未归下意识想上前,却被何元微摆手拦住。
何菁菁目标明确,直奔西域番商而去,袍袖拂过案面,不着痕迹地勾走一只金壶。西域番商只是一个晃神,明丽的大红裙摆已然近在眼前,他傻愣愣地抬起头,回应他的是一记尖锐凌厉的呼啸声——
“咚!”
西域番商眼前一黑,耳畔好似炸开水陆道场,当他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