诰见状,神情有些尴尬,他也不多说,起身拱了拱手,径直离去。
待人走后,张意正要唤门外的仆从入内。
孰料还未等他呼唤,仆从已经匆匆走了进来:“二爷,漕帮方才寻来了,见二爷正与殷府君商谈要事,便留下口信离开了。”
张意头也不回,直截问道:“留了什么口信?”
仆从回忆稍许,复述道:“说是……下午有条南直隶来的船,在济宁靠了岸,首辅张居正就在船上,是去往京城的。”
张意闻言一怔。
他下意识皱起眉头,深呼一口气:“张居正?他不是痔疮卧床,皇帝又许了他两月的假么?”
三月底,张居正孝期结束,朝廷下诏起复,但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这位首辅许是守孝久坐的缘故,痔疾复发,卧床不起。
于是,皇帝又允了病假,着张居正六月入朝。
这眼看着才五月,怎么就已经到山东了!?
仆从摇了摇头,显然是没有多余的消息。
张意眉宇间浮现一丝忧虑。
是因为此番民乱刺激到了张居正,不顾病痛提前入京?
不对。
皇帝自以为是,一副强势君父作派,不得皇帝允准,张居正就算想回朝,恐怕半道上也会被皇帝撵回去养病。
必然是皇帝改了主意,急诏张居正入京!
为什么?
申时行在度田事上不够强势,恶了皇帝,所以让张居正回朝重新执掌内阁?
还是策论试水的结果不尽如人意,便想召回强势的首辅,弹压不服?
抑或是到了弥合朝中分歧的节点,想为“刚克”增添筹码?
张意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皇帝前脚还一副游刃有余之态,后脚便急诏张居正回京,若说与清丈无关,恐怕是在侮辱外人的政治嗅觉。
况且他在京城时,丝毫没听到消息。
如此种种,只怕皇帝接招的方式,不在此前的预料之内了。
张意眼睛微微眯起,心中不断忖度皇帝的用意。
思索再三后,他转过身,朝仆从正要吩咐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一齐闭口不言,抬头看去。
吱嘎。
房门猛地被推开,赫然是神色阴沉的殷诰,其一言不发走到了张意面前。
张意不由得一怔。
他下意识问道:“殷兄何故去而复返?”
话问出口后也马上反应了过来。
这厮不会是听说张居正途径山东,惊慌失措之下,连忙赶回来求助吧?
殷诰冷漠地瞥了仆从一眼,一言不发。
张意会意,伸手挥退仆从。
等仆从将门带上后,房间中再度安静了下来。
张意正要安抚。
孰料,殷诰猛然将一纸公文拍在的桌案上,勃然作色!
殷诰阴鸷的眼神盯着张意,愤而质问道:“这就是子诚所担保的靠得住!?”
张意意识到事情与自己方才所想似乎不太一致。
他皱着眉,伸手从殷诰手中扯过公文。
殷诰一把扔了过去,冷哼道:“兖州府来信,半日前,葛成等人授首,三千乱民鸟兽作散,重新开市归田!”
“曲阜民乱,一夕平息,不消多时,整个兖州府便可传颅而定!”
张意粗略扫过公文。
耳旁的话听罢,眼前的文恰也看完。
局势竟然如此千变万化!?
他一时间失声无语。
殷诰不满地看了过来,正待质问。
突然间。
张意展颜一笑,自嘲一般轻笑出声。
“呵,天下英雄当真如过江之鲫!倒是我等轻视彼辈了。”
殷诰眼睁睁看着其人脱身而去,咬着牙沉声道:“如此虎头蛇尾,还怎么震动朝廷!?”
孰料,张意答也不答,起身推开房门,径直离去。
“张居正今日途径济宁,应当也去见过令尊了,殷兄好自为之。”
殷诰见张意仓促跑路仍旧仪态潇洒,简直目瞪口呆。
张意头也不回,伸手轻摆:“殷兄免急,北方太冷,下棋手抖,小弟且先南归,再为清丈之事周旋。”
说罢,三步迈作一步,眨眼便下了阁楼。
……
万历八年,五月二十三,兖州府。
府衙大堂之中,急忙从济南赶来的安九域正端坐在公案后。
他端详着面前头颅的切口,掩饰不住惊讶地问道:“你是说,何心隐单刀赴会,独对三千乱民,七进七出,罡气透体而出,一刀砍下了葛成的头颅,随后三千乱民震怖与何心隐的勇武,尽数倒戈卸甲,趁乱砍杀了十余名骨干?”
安九域说到最后,无奈指了指自己:“外面都当我是信鬼神的蠢官么?”
当初曲阜民乱的消息到巡抚衙门之时,那可真就是十万火急。
数千人暴动,罢市游行,攻衙放火,戕害税官,疑似孔府和鲁王在背后煽风点火,缇骑镇压,杀戮大户……
似乎是下一刻就要揭竿而起的反贼一般。